(The Game,913)

十二年前，故事的背景一點也不特別。

沒有曲折的巧合，沒有戲劇化的開場，每個真實人生往往都大同小異，但卻最為可貴。

「今天天氣真好……」我牽著腳踏車，努力擠出一句話。

小玲若有所思地看著天空。微風吹過她短短的馬尾，規律地左右搖晃。

國中時期，我們因為家住得近，天天都一起走路上下學。而我那時不曉得為什麼要牽著這台根本沒騎到的腳踏車，自找麻煩。

「你的腳踏車踏板一直撞到我！拿去另一邊啦！」小玲用力拍我的背，我總覺得背上有一堆她的手印。

「很痛欸！」我挺直腰：「我習慣牽在右邊啊！」其實這不是我的理由。

「那你載我不就好了。」小玲突破盲點。

之後，我順理成章載著小玲上下學，每天邊騎邊哈啦，漸漸成了彼此最要好的朋友。有時候放學還會騎到遠一點的地方閒晃。

我們最喜歡騎去一條鄉村小路，一望無際的稻田和青草味的微風是我們國中最深刻的場景。

路面沒有柏油，路旁沒有護欄。

顛顛簸簸下，小玲的雙手是我最無敵的安全帶。

「你之前好像沒問過我為什麼要天天牽著腳踏車欸。」我迎著風，讓小玲靠著我的肩膀。

「因為我知道原因啊……」我的背暖暖的。

「嗯……說來聽聽。」

「我畢業之後再告訴你。」她輕笑，故作神秘。

泥土上的輪胎印一天比一天複雜，我們的關係一天比一天明瞭。但畢業後這些得來不易的符號竟全部歸零。

小玲搬家了。

一點預兆也沒有，我甚至是透過她的朋友才得知的。她就連高中也要去南部就讀。

十五歲的我完全無法接受這種結局，還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像電影裡一樣遇到阿飄。哭得很慘，很慘。

之後就沒有之後了，我與她徹底斷了連繫。

她只留下一團無解的謎。

如今那些失去下聯的上聯全都有了著落。沉澱了十二年的故事有機會被說完。

我依然載著她，她依然靠著我。

中間的那道牆消失了，不，不曾存在過。

以前的我負責護送她上下學，現在的我理所當然要繼續載著小玲上下班，這樣才是一個負責任的人啊。於是每天當小玲的專車司機成了我開公車的意義，也是生活的意義。

一大早爬起來，鬧鐘還沒響，我就勤勞地把車開到小玲家門口，欣賞她嚇一跳的模樣。

「咦！你不用特地開進來吧？」她打開門一邊梳理著瀏海。

「話說回來妳居然還住在舊家喔。」一想到這，我就有點不甘心。

「之前家裡就捨不得賣掉。」她自然地回答。

一路上我們聊了很多。包括以前那些同學們現在在做什麼，或現在的國中生有多難教，或現在的歐巴桑有多囉嗦。

也許是我們之間的回憶和歷練讓我們有永遠聊不完的話題。

她語氣輕柔地問：「我發現你只載老人和女人呢。有什麼原因嗎？」

我不好意思地搔頭：「有嗎？沒有特別注意欸。」

「你以前說過你要當一個可以改變社會的人。」聽到小玲這麼說，我有點嚇到了。

「……」她在後視鏡裡的臉有些惆悵。

「我就知道你做得到……」她的語氣欣慰。

「妳想太多了啦！」我肯定臉紅了。

「你一點都沒變。」小玲一笑，紅燈就轉綠燈了。

氣氛突然尷尬，我下意識轉移話題：「對了，妳還記不記得妳說要告訴我一件事？」

讓我的青春莫名其妙結尾的，那個答案。

她好像沒聽見，起身：「掰掰！」

又消失在我們的回憶集散地。

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上帝，而且祂不是個渾蛋的話。祂讓小玲二度出現在我的人生是為了什麼？

捉弄我期待的心，好讓我再次失意？

振奮我頹廢的生活態度，好讓我成為一個大人物？

還是，某種機會？

不重要。

至少祂有聽到我不分日夜的許願，而且這次肯定是最後一次機會，錯過麻煩等下輩子。

我死都不會錯過。